鄭孔江

　　四十五年前的今天我娘遭難了，小時候聽娘說過，我本來應(yīng)該在九月（陰歷）初幾出生的，家里只留了三十斤麥子，磨了二十多斤面，干等沒有動靜，來點吧人客只有吃點細糧，二十多斤嗎不經(jīng)吃就剩下不多了。一直等到九月過了，十月初了才覺得有點動靜，到十月初五時候住在我家后面的兩口子打架，我娘去拉架讓人家撞了一下，痛的受不了，還是沒有生的意思。第二天走過紅薯窖，紅薯窖蓋蓋得不穩(wěn)踩空了，一下子又傷了肚子，那痛更很了，結(jié)果還不是要生的意思。到第三天十月初七，那時候是文化大革命剛開始，我父親還是大隊的一個干部吧，在大隊忙活去了，那天下著毛毛雪，隊里正挖紅薯，人家一挑子一挑子的往自己家挑紅薯，我娘說光看人家忙活就是沒有我們家的，黃昏了隊里才有人給挑來一挑子橫楞半塊的紅薯（意思是質(zhì)次的），那時候紅薯是主糧，母親有些生氣，這時候感覺我要出生了，趕緊叫鄰居去找我父親，當(dāng)時父親正在開會，父親回來后才找接生的，我才出生。我父親說我出生時辰是人定亥時，八字上十月是亥月又是亥時，壬水是我的傷官，所以我一生與官無緣，傷官旺者人怪癖，有持才傲物之性，我覺得還是有點那么個意思。

　　我自小體弱，五六歲才會走路，我記性比較好，母親說我小時候很會說，嘴甜的很，不知道為什么我現(xiàn)在不會嘴甜了，可受了委屈了，四十多年來我才體會出來“說話就是生產(chǎn)力”來。我十歲左右吧，我還記得有一次我拉肚子，上吐下瀉的，在床上一動都不想動，娘問我想吃點啥，說搟點面或者煮點米湯，我說我啥都不想吃，我娘問我想什么？我說我想你背背我，我娘就把我背著，到鄰居家門上，鄰居的一個嬸說真丟人那么大了還要娘背，我當(dāng)時一點力氣都沒有，沒有理她，只是把頭歪在娘肩上似看非看，就是這個場景固定了我一生的經(jīng)常感覺，那時是黃昏，那天是陰天，時季是初秋，我的記憶那是個灰色的房子灰色的樹灰色的天和娘灰色衣服，那個場景我記得很特別，有好多次在我難受的時候，激動的時候，緊張的時候和心曠神怡的時候，那個灰色場景在我眼前閃現(xiàn)，今天的北京是霧過不晴的日子，我猛然有覺得那個場景，我有千言萬語想說想寫，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說怎么寫，“娘的背”積聚我所以的內(nèi)涵。

　　我娘生我五個，可惜我娘沒有女兒，老大是閨女，小時候嘴特別的甜，會說的很，是屬兔的，1963年生，在三歲是時候發(fā)燒丟了，我小時候經(jīng)常聽到娘說起她，每次娘都邊說邊眼淚八灑的，我娘說這個姐姐才兩歲多時候，想出去玩，就給我娘說，把海海（我哥）搖睡著我們?nèi)デ懊嫱嫱?。我出世時候那個姐姐已經(jīng)丟了半年了，我沒有見過，但是我時常想起這個姐姐，我想我娘命苦，都說女兒是娘的棉襖，我們弟兄四個，頂不了一個是閨女的對娘的心，就沒有一個懂娘的，沒有一個給娘眼肉的，我娘身材矮小，愛罵我們，經(jīng)常打我們，我們一大了她就打不了了，開始我們就跑她就攆不上，大一點我們可以反抗，我在六七歲時候，我大哥9歲，我娘打他，他就用扁擔(dān)把娘抵在墻角里就動不了，大姐做鞋二姐有樣，我們這些小的都學(xué)會了，后來我們差不多十歲時候都會用不同方式抵娘，我們弟兄四個沒有一個怕娘的，到十幾歲了經(jīng)常就在娘跟前發(fā)脾氣，娘拿我們沒有辦法，到我上大三時候，我看了一本美國卡耐基寫的《人性的弱點》說人都愛聽好話，只要多說好話就會改善關(guān)系，我給我父親和上大一的弟弟講《人性的弱點》，我父親說你們都知道那樣，為什么還要那么氣你娘呢？我當(dāng)時沒有說什么，心里知道理虧的，后來還是經(jīng)常氣娘，只是我有時候晚上想起父親說的話，我有些自責(zé)，但是氣娘我們都習(xí)慣了。我們上大學(xué)時候娘吃了很多苦，我們弟兄都是看在眼里記在心里，娘是最愛說的也最爭氣的，那時候我覺得娘在四鄰和親戚面前是非常自卑的，主要是日子過得太緊巴。我內(nèi)心中當(dāng)時最嘆息的是娘沒有女兒。